收破烂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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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破烂的（小说）

时间 :2023-08-02 17:09:27 来源 : 个人图书馆-新用户3134eDv6

经常在我们小区那里出入收破烂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惯常蹬着一辆有点儿老旧的三轮车，刚入巷口，就扬起头扯着嗓子喊开了：“收破烂嘞，谁有卖的破烂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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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叫的声调很特别，就像哼唱豫剧一样，一个字一个字音拉得老长，跟在抖音里看到的花式撕扯面一样：每一句话最后都要带一个饰音词点缀一下子，比如“嘞”，比如“啊呀”，这样一来，他的喊就有了特别的趣味儿。另外，他的最后两个字儿的音一定要高高的，很夸张地朝上扬上去再朝下猛的一坠，就像一个人在张大嘴大一个长长的哈欠；或者就像风筝向天上飞一样，悠悠缓缓的，然后一头栽下来。他喊叫的尾音持续的时间至少是整句话的一半多。我就经常坐在窗前，静静地听他那么唱着喊：“收破烂嘞，谁有卖的破烂啊呀？”

他的声音有点尖细，就像乐器里面的长号一样，穿透力极强。在清晨的朝露里鸟鸣中，它曲溜溜的一路滑出去，向人家的窗户散开。他来的那个时间点儿，往往那些是有点懒散的婆娘，才刚刚洗了脸刷了牙在厨房做饭呢，噼里啪啦地炒呀蒸呀的。他的这个声音从窗口溜进来的时候，她们立马就会把鸡窝一样的头从窗口探出来寻着声音去看，“嗨，收破烂的，旧书旧报纸酒瓶子纸箱子要不要？”

刚睡起来没打开嗓子的婆娘们的嗓子，总像有点痰卡着一样，声音有点嘶哑，还有点沉闷。但是收破烂的显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刻就捕捉到了那些有废品要卖的声音：“要呢！哪个门几楼？”

“二门六楼西户。”

“好嘞，马上来了哦。”

对答的声音在小区大清早的空中来回流动传递着；那些还赖在床上的人就像在对口听相声，觉得蛮有意思的。

——周末嘛，很多上班的人难得偷懒一回。收破烂的没有周末，他要趁着这个大家都在家也都有点闲而且还没出门游逛的时间点儿来，肯定就会大有收获。我们看到他出去的时候，总是满满当当的装满一车，真的有一种满载而归的意思。

我就是经常坐在窗口听着这个声音出神的人之一。我觉得他的声音很好玩儿，听着他的声音的时候，我就老这么猜想他能是个啥样子呢：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干瘪瘦小的人，脖子细长，戴眼镜或者不戴眼镜都无所谓，但是应该是比较文气。我一般晚上睡得早，早上起来的也早。这个收破烂的来的时候，我一般已经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完了“早安寄语”，“今日诗词”和昨天写的文章，然后坐在窗口开始看书了。他的声音飘过来的时候，我就停下来仔细听。我是在鸟鸣声中起床的，又是在他的喊叫声音里开始新的一天的。

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有一回特别赶早下了楼，在小区里面随意地散步。听到收破烂的声音的时候，我就转头过去观察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中年男子，体型有点粗胖，不太高，肤色跟小麦的颜色特别接近。有意思的是，他还是个标准的厨师形象——脸大脖子粗。那张脸，咋说呢，那张脸盘就像一张烙得火候没把握好的面饼，看着有点儿逗，但不恶不叫人生厌。叫我非常纳闷儿的是，那么尖细的嗓音，怎么会是从这样的喉咙里头发出来的呢？莫不是他喊叫的时候要捏着嗓子，学周扒皮玩半夜鸡叫么？我就站在梧桐树底下留意他慢慢地过来。

他骑在三轮车上，一脚蹬在前边一个棱角上，曲腿成快90度；脖子一扬，身子一缩，然后长长的喊叫声音就出来了：“收破烂嘞，谁有卖的破烂啊呀？”

小区里的空气随着他的声音就震荡起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很多人家的窗户也就打开来，好些颗鸡窝头就探了出来。

不得不说，他选取的这个时机很合适。很多人家就叫孩子把提早已经收拾好的破烂拿下楼让他称一下；还有废品比较多的，他就提着蛇皮袋子拎着秤上楼了。

我们家那一次拾掇的时候，把那些堆在书架子上书柜子里还有桌子底下的书籍杂志都整理了一下。有些没有保留价值的统统都挑选了出来，居然好大一堆子呢。我们把这些东西规整好，等着收破烂的来的时候，叫带走，就当是腾地方呢。

那天早上我早早儿坐在窗前，半打开着书。因为要等这个收破烂的，心思就有点散。正应了我的那句话：“半是读书半出神。”

就在我半出神的时候，我等待的那个声音传过来了：“收破烂嘞，谁有卖的破烂啊呀？”

我急忙起身推开窗户，把头和胳膊都伸出去，“师傅，这里。上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摇得呼呼呼的胳膊，“好嘞，马上。”

这收破烂的脚手好重，还在二楼的时候，四楼都听得到“噔噔噔”的上脚步声。我要他进门的时候，他很有礼节地说：“不了，不了，我怕弄脏了地板，你们又得拖地。”

“没事儿，没事儿。”我尽管如此客气，他还是坚持着，不进来。后来，在跟他的闲聊中，他讲到了以前他也进人家屋里头的，但是有一次人家说丢了一样东西；虽然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但是搞得他很难受。从此，他就很注意，不进人家门。

“这是我自己的礼节。”他很客气地跟我笑一笑。

“你这活儿咋样？”他一边收拾规整东西，我一边跟他闲聊。

“要说咋样吧，也真不咋样。糊口没问题！”没想到他说话挺有意思的。“收破烂这活儿看起来不咋样体面，但是不体面可能养活人啊。那么多体面的事情，咱干不了啊，也就养活不了咱。像这样的大夏天，谁都想坐在空调房底下，把茶泡上，把凉乘上，多舒服的。关键是你要有本事能坐到那里呢。”

他看起来五十岁的样子了，人生这么多的经历，也让他想了很多。他说干这事情最大的好处是自由，还有就是能落个现。早上早早儿出来，收到破烂了给废品站一交早早儿就回家了。他一般隔几天出来转一回，其他时间还可以卖点菜了卖点儿瓜果了的，像这些天的嫩玉米棒子鲜毛豆，也快的啥一样的。

现在的人都不厚道了，他们这营生有的时候也会上当受骗的，眼力不行就会赔本。比如电线盘子之类的，外包装很好但是里面过着水泥，铜线只有前头十公分那么一点点儿。这样就亏大了。所以，干啥事情都有窍道，还要有经验。

“反正吧，只要你动弹，它就有钱可以挣。——这个世道，不惩罚穷人，单单惩罚那些懒人跟爱好高骛远的人。”

这是我跟他说的最多的一次，我感觉比我自己闷着头在那里读书的收获大多了。生活让他走街串巷，他其实才真正走进了生活里头，看透了人情世故。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他的生活体验，和感悟。跟他比较起来，我们就像漂浮在生活的水面上一样，那么肤浅。

他下楼放好东西后，又扯着嗓子喊开了：“收破烂嘞，谁有卖的破烂啊呀？”

我坐在那里听的时候，感觉这个声音里加入了很多东西，比以前丰富多了，亲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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